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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疏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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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疏浚

與此同時,東埠警局刑偵大隊一隊辦公室。

“咳咳。”

顧懷天正坐在新加的小桌前起草案件報告。房間裏煙霧繚繞,他沒忍住咳嗽了幾聲,連忙用手捂住嘴,小心擡眼觀察鄭彬的表情,生怕一個不註意觸到師父黴頭。萬幸,對方此時沒心思搭理他。

整間辦公室屬鄭彬辦公桌附近煙霧濃度最高。

鄭彬是系統聞名的工作狂,當上一隊長後仍堅持出外勤,今天卻非自願地留在局裏坐鎮,因為他一上班便被宋局叫了過去。回來之後鄭彬就開始抽悶煙,煩躁兩個字幹脆寫到了臉上。顧懷天一開始還下意識計數,六根之後他就數忘了師父這是抽的第多少根,總之煙灰缸都已經被煙蒂鋪了一層底,而鄭彬又點上一顆。

後山新發現了一具屍體。

鄭彬吐出一口煙霧。

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孩,懷疑是“名單第三人”夏吉吉,東大國學院學生。

——為什麽還是學生?

面前放著的幾張揉皺又展平的紙,是“瘋信徒”不同時間留下的所謂《告世人書》的覆印件,在鄭彬身上揣了也有幾年了,上面內容不多,回來回去就是那幾句瘋話換著花樣胡唚。鄭彬對其中的教義道理嗤之以鼻,對“奸邪之人”的定義標準絕不認同,但追捕那個瘋子幾年下來,他也確實總結出了規律,不得不承認“瘋信徒”選擇的目標不是知法犯法就是在道德層面存在極大瑕疵,抑或二者兼有:

潛逃的殺人犯,在醫院盜竊救命錢的小偷,在娛樂場所兜售非法藥物的“小販”,偷賣祖產的賭徒,家暴妻兒的出軌丈夫,宰客的黑店老板——“招財旅店六屍案”六個受害者的身份,“瘋信徒”一開始就亮明了獵殺傾向。

然而這次,一連死了四個學生。

鄭彬之前調查過名單上的人,他們基本都沾點兒紈絝習氣,平日裏經常翹課泡吧夜不歸宿,柳陸還曾因跟人打架搶女朋友被全校通報記過。然而撇開這些常見毛病,超能社社員們身上似乎再無多供指摘的地方,即便偶爾與交惡的同學言語摩擦乃至肢體沖突,也是互有輸贏遠談不上校園霸淩——不過是萬千大學生的其中幾個罷了。看來在東大就連“壞學生”也混不到哪裏去,靈活聰明家境殷實的人生贏家亦在其中,巴凱和張奇便是超能社的兩大學霸代表,在各自專業學科成績穩居前二。就連性格頑劣的柳陸也是社會實踐大牛,得過兩次國獎。

當然,這些學生身家並不完全清白,家裏財源或多或少來路不正,甚至有賺“黑心錢”。不過這是父母一輩做孽,按理“瘋信徒”不會選擇報應到他們頭上,畢竟他的教義裏沒有原罪一說。

所以為什麽是這些學生?“瘋信徒”為什麽要殺害這些學生?

鄭彬另一只手揉了把臉。

難道他不再搞假惺惺的“操刀渡惡”,終於露出真面目開始濫殺?

說不通。那個瘋子流竄多年居無定所,頂著被全國通緝的壓力持續作案,只為向“神”示忠以求自己靈魂升華,如此扭曲的“苦行僧”生活,可見他對自己頭腦裏臆想出來的這套理論狂熱入骨,怎麽會在十幾年後突然破戒,隨意應付準備敬奉給“神”的祭牲。

更何況,“奸邪之人”數量永遠足夠。

太多違和的地方,難道?

那個念頭又冒了上來,小心翼翼地想在鄭彬耳邊開口,卻再次被他摁死在煙灰缸裏——不,他不會犯錯。

“餵,老鄭,你在聽嗎?”

鄭彬恍了下神,這才發現手機早已接通半天,關大海在那頭已經說了半分鐘話,但他一句也沒有聽到。

“在聽,你再說一遍。”

“你不是在聽嗎?唉好吧,我再說一遍。”

於是法醫把自己的初步發現又重覆了一遍。

“不可能!”鄭彬聽到自己叫出了聲,“絕對哪裏出了錯,你再重新屍檢!”

“哎這叫什麽話,我幹法醫小二十年了,這麽明顯的特征還能看走眼嗎?老鄭你什麽意思,要是不信就自己來殯儀館看啊,”刑技大隊的人可聽不得對自己業務工作的質疑,寬厚如關大海也立刻急眼,“掛了,這電話再打下去我就要暈車了!”

耳朵裏只剩下掛斷後的嘟嘟聲,鄭彬把手機丟到一邊,揉按自己的太陽穴。

名單第三人,那個年輕女孩,生前曾被侵犯。

這不可能!“瘋信徒”根本做不出來!

哪怕刨去“不可褻瀆祭牲”的狗屁理由,“瘋信徒”也不會做出這種事——

他就沒有這個“功能”。

對於“瘋信徒”做下的案子,鄭彬印象最深的有兩件,一件自然是“招財旅店六屍案”,另一件則案發鄰省,受害者為女性,現場卻發現了切除的男性生殖器。案件還原,專案組推測女受害者當時試圖色誘求得活命,然而對“神”的狂信拉回了“瘋信徒”迷亂的神智,於是這個瘋狂的男人用最徹底的方式讓自己不再動搖……那個脫離身體的器官最後也被放在受害者頭顱旁邊,作為“奸邪”的象征一同敬奉。

可惜當時DNA檢測技術尚未成熟,又沒有全國人口基因數據庫,沒能憑此查明“瘋信徒”真實身份——重點是,一個已經閹割的人,怎麽可能實施性侵!

除非。

煙蒂燒到了手指,鄭彬“嘶”了一聲將它甩進了煙灰缸,又想從煙盒摸出一顆,可裏面已空空如也。

徒勞地摳了幾下紙殼,鄭彬一拳擂到桌上。

除非不是“瘋信徒”所為。

這句話終於完整浮現在鄭彬腦海,猶如炭火俱下,立刻烙痛了他的神經。

不,不,肯定還有別的解釋,東大這一系列案子的兇手不是別人,就是“瘋信徒”!

不會出錯的,我怎麽會看走眼?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,付出了大量心血精力,力排眾議下令拉網排查一周有餘,我怎麽可能出錯?這種情況下我不能出錯!一定有合理解釋,一定能找到合理解釋……不,不,我不該在這種細節上浪費時間,為什麽要揣摩瘋子的心思,我只需要知道是兇手是“瘋信徒”,然後抓住他就可以了!對,這才是我該做的!十三年了,他終於再次露面,這回就能抓住他!

鄭彬用力搓起自己的臉,想把雜念從腦袋裏驅逐出去。他太用力了,手指甚至開始在臉上留下紅印。

“師、師父!”

顧懷天實在是看不下去,下定決心哪怕被遷怒痛罵一頓也要過去阻止鄭彬接近自殘的行為,可還沒從桌子後面走出來,恰巧響起的兩下敲門聲瞬間抽走他三分勇氣。

年輕的實習警察看看一隊長又看看門,最後還是猶豫著先去開了門。

“是阿天吧,”門外的人笑瞇著一雙眼睛,“你們鄭隊在嗎?”

少見的深色皮膚搭配銀白發絲,顧懷天立刻認出這是曾見過一面的“師父摯友”,連忙調整出微笑問候,“淩老師,我師父在,不過他現在不太方便——”

“是淩教授。”對方指正。

隨即他以一種優雅得體的身法繞過顧懷天,從容卻不可拒絕地走向鄭彬的辦公桌。

鄭彬聽到腳步聲就擡起了臉,雙眼發紅,“你來做什麽?”

“跟宋局談在局裏設幹警心理疏導活動室的事,很快我們就算半個同事了,”眼見這人臉上道道指痕,銀發男人微微蹙眉,“我記得跟你講過。”

“宋局讓你來找我?”回想起早上自己師父對這次辦案過程的各種質疑,鄭彬捏響了指節。

“沒明說,但他提到了你狀態不佳,我猜是有這個意思——”說到這兒淩凜被煙味兒嗆得輕咳幾聲,“鄭彬,就算你不想要自己的肺和氣管,也別拉著徒弟一起遭殃。”

來到窗邊開窗通風,順著話頭淩凜看了顧懷天一眼,小夥子立刻識趣地抱著筆記本電腦去了隔壁辦公室。

屋裏只剩他們兩個,淩凜也就少了些拘謹,走到辦公桌內側輕輕倚著桌沿,一雙琥珀色眸子溫和地看著面前的男人。

鄭彬也向後完全靠在椅背上,仰著臉,“我抽煙是為了理清思路。”

“是嗎,那怎麽抽了這麽多還沒有想通?”

鄭彬現在敏感異常,瞬間覺得這話刺耳難聽,呼地坐起身,“你也想說我錯了嗎!”

銀發男人不予爭辯,直面這人撲面而來的怒氣不躲不閃,反問一句:

“鄭彬,你還記得曾經答應過我什麽嗎?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答應過我,會還我的學生們一個公道。”

他聲音平靜,音色婉轉,這句話卻還是化作一根銀針,直刺入對方心底。鄭彬喉結上下滾動,愧疚翻湧,一時竟無言以對。

淩凜沒有繼續苛責的意思,朝他伸出了手,“你是警察,你清楚自己該做什麽,我相信你。”

“但是我——!”

“噓。”

那只手小力推了他一把,讓鄭彬重新靠回椅背,而後輕輕覆上他的雙眼,用溫軟的黑暗隔絕了讓他閉塞的世事聒噪。

這個男人開始時有些掙紮,伴著不甘憤懣地低吼,胸膛劇烈起伏,像被逼到絕路的困獸。淩凜沒有說話,放任他將淤結的情緒宣洩出來,默默從掌心將自己的體溫傳遞過去。

終於,鄭彬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。

“我沒事了。”他啞著嗓子低聲說道。

這具緊繃的軀體放松下來,卸掉了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巨石。

“我得打個電話。”

將淩凜蒙著自己眼睛的手捉在手裏,鄭彬用另一只手去夠桌上的手機,調出了通訊錄:

“貫檢,現在有空來一趟嗎?”

“我在。”

聲音從手機和門外同時傳來。

——身著制服的俊美男人正望著這邊,不知已在門口站了多久。

鄭彬連忙起身,招呼檢察官進屋,“貫檢,來了怎麽也不說一聲?”

貫山屏表情覆雜。

“那我也不打擾你們工作了,改日再見。”

淩凜起身道別,經過檢察官身邊時還同他點頭示意,神色自然。

見兩人態度坦蕩、鄭彬狀態也和先前有所不同,貫山屏猜測他們剛才應該是在進行心理疏導,而非在工作場合舉止不妥,於是收斂心緒,重歸嚴肅。

“貫檢,”一隊長沒看出剛才屋裏氣氛尷尬,“關於這次的案子,我可能確實——”

“現在不是談論對錯的時候,當務之急是盡快重新梳理案情,阻止事態進一步惡化。”

檢察官打斷了他的話,神情冷峻。

“已經是四條人命,兇手可能還在伺機作案,我們沒有多少時間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眾所周知,但凡是跟破案有關系的文,主角十個裏面有九個是警隊大隊長。

所以這章開始給鄭隊加些戲也是理所應當(滑稽)

希望這個轉視角不會影響大家的閱讀體驗。

以及章末的老貫:

(熊貓頭表情包)沒猜錯的話,現在是上班時間吧,朋友.jp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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